——题记

那年那月那日， 神州大地还沉浸在春节的欢乐气氛中。祖国南疆1700公里的边陲线上，一门门火炮昂起头直指苍穹，一束束火光呼啸着划破黎明的宁静，随即一支支英雄劲旅越过封锁线，直插敌境。南疆边境自卫还击作战打响了。消息通过电波传来，举世震惊。

岁月不居，记忆中这场离我们渐行渐远的战争，今天似乎已不为很多人知晓。然而，你可知道，这是我军唯一的一次主动出击又主动停战的出境作战，加上此后的边境防御作战，时间跨度长达10年之久。时间过去了44年，这是中国史上迄今离我们最近的一场战争。

战争之初，我还只是一个正在上学的高中学生。然而，战斗打响后的第三年，我也成了这边境线上的镇守边关的一员。通过耳闻目睹及翻阅相关资料，了解了这场战争的一些鲜为人知的往事……

越南，古称跤止。这个邻帮，曾在战火中走过了一个多世纪。法国历史上曾两次入侵包括越南在内的印度支那。在中国的全力支援下，他们最终没被法国人征服，还创造了一个"奠边府之战"的世界著名战例。仅此一战，一次围歼法军1.8万多人。（这一世界著名战役，中国顾问及军人参加指挥了这一战役。）二战间，日本的铁蹄也侵略过这片土地。二战结束后，1965年美国人又打进来。经过几年抗美之战和中国的抗美援越，1973年，两国宣布停火，美国人退出越南，越南南北分治。越美之战，是美国人承认的“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失败的战争。”

1975年，南越战败，南北南统一。越南因此沾沾自喜，号称为"世界第三军事强国"。殊不知越南这场抗美战争的完胜，是中国援越抗美的结果。越美战争，中国不但派出了强大的军事顾问团，还给他们支援了足够的武器弹药以及吃的、穿的。时间过去了6年，这次还击作战，我英勇的部队无论在阵地上，还是在对方仓库里，四处看到的都是“中国制造”字样的武器弹药及粮食。

一连打败三个西方强国的越南，野心勃勃。对东南亚，他们企图建立以越南、老挝、柬埔寨，甚至包括泰国在内的印度支那联邦。他们穷兵黩武，暖水瓶、手电筒、牙膏牙刷、肥皂等日常用品都要在我国进口。1978年12月，为实现他们的野心，悍然发动了侵柬战争，12天就占领了柬埔寨首都金边。对外，极力推行疏中亲苏政策，并签订《苏越友好同盟条约》。他们忘恩负义，不断在中国边境挑起事端。1977年5月，广西凭祥友谊关，50名中国工人遭到500名越南士兵袭击，造成流血事件。越南统一后，对南方实行公私合营改造，将大批华侨赶到农村生活。1978年越驱赶中国华侨16万，中国为接华侨将派两艘大型客船前往西贡，遭到越方拒绝。为安置这些被越当局排挤回国的华侨，国家不得不专门为安置华侨而在广西云南边境地区建华侨农场、华侨商场等。中国想在西贡建立领事馆，也被他们拒绝。在中越边境，置我边境曾是他们坚强的战略后方于不顾，骚扰我边民，蚕食我领土。1978年11月，越武装人员入侵广西靖西县庭毫山，打死打伤我正在生产的边民各6人，抓走8人。

为了国际统一战线，为惩罚他们的嚣张气焰，为了祖国的和平安宁，中央决定打响南疆自卫反击作战。1979年1月，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中央军委总参谋长的邓小平访问美国路过日本时，对新闻界通报了中国“有必要给予教训”的意图。2月16日，越《人民军队报》发表社论，叫嚣：“企图给予我们教训的人，应该吸取美帝国主义在越南的教训。”

1979年2月17日凌晨6时4O分，我南疆自卫反击战正式打响。当日的新华社向全世界发表了一则简单的声明：“中国边防部队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被迫发起了对越自卫反击作战。”

战斗在我广西、云南东西两个方向千里边防线上同时发动。战役组织主要采取的还是我军的传统打法，即深入敌后穿插，敌前集中优势兵力突破。有些传统的打法，甚至只有从古战场上才听到过。

为阻止我方进攻，越方在边境线上埋下了大量的地雷，挖了许多我们儿时从课本上读到的竹签陷阱。为防敌阵竹签陷阱，我作战部队每人都配备了一双特殊的鞋，鞋的底部装有一块厚重的铁板。整个反击作战的我军将士，许多人都是穿着这样厚重的铁板鞋转碾疆场。

牛阵战，现代战争你绝对难听得到。但这场战役确在一些战斗中是真实的故事。为引爆敌在边境上布下的地雷，我军有些先头部队征用一些牛，将牛尾巴绑上浇有汽油的火把，点燃后，牛向敌地雷区奔去……。

与抗美援朝出国作战不同，这次战争是我军首次在异国他乡，在当地得不到任何人力物力保障的作战。后勤保障全靠从国内运到前线，支前民工全部从广西云南紧急征召。我军参战人员，师以下军官及所有士兵，都未经历过战争，有的甚至是战争应急扩编的新兵。这些新兵，有的甚至一枪都没打过，到部队没几天就上了战场。而对方是经历过一个多世纪的战争，男女老少全民皆兵，地形地貌熟悉且战斗经验丰富。战斗打响，时值早春，乍暖还寒，这些，都给我军作战，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难度。

除了官兵没有战场经验和地形优势外，我军的装备由于受当时经济发展条件限制大体仍停留在建国初期的水平。越军的装备集美军（越战后留下的）、苏军（苏联援助的）和我军武器于一体，其中轻武器装备，几乎与我军装备的一样，都是我国当年援助的。他们连营装备的重机枪是苏式美式装备，射程比我军远，精度准。单兵装备不但配有手榴弹，还有手雷，阵地前沿布满了地雷或陷阱。

我军的装备除一些主力部队配有少量坦克外，其本上配备的都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武器。不少炮弹、子弹、少榴弹，由于多年库存已经失效，上了战场成了哑炮哑弹。有资料显示，这场战争我军共牺牲的战友6000多名，有500多名不是牺牲在对方的枪口下，而是牺牲在因我方武器装备落后而导致的非战斗减员上。上战场的官兵除少量炮兵，侦察兵配有头盔外，其余头上戴的就是平时着装用的“解放帽”，上战场连一顶像样的钢盔都没有。我刚入伍时，一些当年上过战场的老兵介绍说：“牺牲的战友头部中弹的较多”

当年跨国支前的民兵（民工）按2：1配备。出征20万官兵，在广西云南紧急征用支前民兵（民工）10万。他们跨国支前，没有工资，仍在和家乡劳动一样，由所在家乡生产队（现在叫村民小组）集体经济组织记工分。他们上前线，携带的是诸如担架等肩挑手提的人工运输工具，没有配备武器，直到战争进行到纵深，我军缴获了大量越军武器，才给他们配备。战争开始时，他们中许多人互相之间不认识，与前线部队的将士更不熟悉。越南特工因此化装成我方民工，混入到支前民工的队伍中，造成了一些不该发生的血的教训。

这些民工爬山涉水，运输伤员从前线到后方，运输武器弹药和粮食从后方到前线。越北山高路陡，为了抬送伤员的安全，抬担架爬山时，走在前面的要弯着腰，跪着走。下山时则相反，走在后面的要弯下腰，跪着走。这些支前民工，同上前线的将士一样，同样是最可爱的人，不能忘却的英雄。

战斗打响之前，缺少作战经验的我军一些部队，认为根据作战计划纵深敌境并不远，战争很快可以结束。有穿插连队放言：“一日穿插，两日支援，三五日回撤”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风骨。面对“第三军事强国”，他们实行全民皆兵，在战区实行清乡闭户政策，这对于身处异国他乡作战的我军来说，不但要时刻面临越军的伏击、阻击，还要冷不防防范一个女人，一个上了年纪的民军，向你打来一梭子，投来一枚手雷。我军将士不但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就是活下来也面临一场艰苦卓绝的考验。

喝，为了防止敌方在水里下毒，作战部队只能从小河小溪或从山沟里取水，而且要取那种水里有虫子游动的水。战士们取水时容易遭到敌方冷枪袭击，许多战士就惨倒在取水的河边沟边血泊中。

吃，开始几天，他们用随身带的干粮还能应付。但几天后，由于后勤无法及时保障，前线官兵忍饥挨饿是常事。某部一穿插连队官兵三天没吃一粒米，这天天刚蒙蒙亮，山上大雾迷漫，站岗的战士看到前面山坡的草丛隐隐约约在游动，悄悄上前定晴一看，原来是一头野牛。由于穿插部队不能生火，战士们捕获了这头野牛，将牛肉醮点盐巴就这样生吃。

睡，对于在和平环境下的人们是很正常不过了的事，可对这次边境自卫还击作战的将士们来说简直是奢望。越北的早春，白天热晚上冷。我军白天参加战斗，晚上就天当被，地当床，转入防御露营在半山上。他们有的相互之间背靠背“躺着”；有的在临时挖的猫耳洞里，背靠着潮湿的洞壁，弯腰坐在不到半个人高的洞里打一会儿盹。天晴还算老天开恩，一旦下雨，战士们就只得任凭雨淋个透湿，即使住在猫耳洞里，雨水也哗哗地往洞里流。三更半夜，半睡半醒的战士们时不时还要遭遇敌特工的骚扰和冷枪冷炮的袭击，半夜惊魂对于他们来说常有的事。就这样，在前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参战人员没有睡上一个囫囵觉。

穿，这次边境还击作战，我军将士就是开拔时穿的一套军装，中途无法洗一个澡，也没有条件换一件衣。雨淋湿了，汗浸透了，就着体温让其 自然“烤”干。腿上打着绷带，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脚和腿上的皮肉就像泡馍一样。一个月的时间里，战士们身上的衣服满身盐渍，硬梆梆的，汗臭味、枪弹味，发出一股不知名的浓浓气味。班师凯旋，部队在内地给每个将士送来一套干净军装。这些参战勇士纷纷跳进我方界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清澈的河水里，一群群蜜密密麻麻的光膀军人，成了边河里一道英雄凯旋的特别风景线。

战争是残酷的。仗打到第三四天，一些激烈战斗过的地方，人尸、牛尸、猪尸等随处可见，天空中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这些拚命博杀在枪林弹雨中的官兵，分分秒秒面对死亡，活着就是挣了。然而战斗中，我军英勇顽强，惨烈牺牲，为国捐躯的英雄气概可歌可泣，这里仅举几例：

李成文，云南施甸县人，保山军分区腾冲某边防部队5连副班长。1979年2月14日夜，在副连长带领下，深入敌据点执行侦察任务，突然和5名敌兵遭遇，敌枪口距他仅2米，说时迟，那时快，他端起冲锋枪先敌开火，毙敌4名。2月16日，连队奉命担任主攻敌据点作战任务。出发前，李成文多领了6颗手榴弹和400发子弹。凌晨，全连乘竹筏和冲锋舟强渡红河，他第一个登陆。2月17日黎明，部队发起攻击。这时，被敌两个暗堡火力封锁住我军前进通道，李成文请求参加爆破敌暗堡任务，并任第二爆破组组长。他身背冲锋枪，手握爆破筒，带领两个战友迂回前进逼近敌堡。他一步一步接近第一个暗堡，用爆破筒很快炸毁了这个敌暗堡，他左腿中弹。这时，他发现另一组担任爆破任务的战友一个牺牲，一个身负重伤。他忍着伤痛，匍匐前进，抓起牺牲战友身边的炸药包，摸到敌第二个暗堡下。敌堡射孔高，墙体滑，炸药包无支撑点，李成文毅然紧靠墙壁，用左臂托起炸药包，立即拉燃导火索，“轰”的一声炸掉敌堡，自己壮烈牺牲，时年23岁。

吴勇，四川绵阳人，云南边防某部九连五班副班长。1979年2月23日,在攻打280等三个高地的战斗中,率领全班一直冲在最前头。越军用高射机枪击中他的腹部，他左手按着流出的肠子,指挥全班战斗。接着,又一发高射枪子弹打断了他的左臂,吴勇用右肩挂着冲锋枪,单臂射击。不久,他胸部中弹,仍顽强以跪姿射击。战斗结束后,战友们在离280高地山顶几米远的地方找到了已经牺牲的他,只见吴勇仍保持着用左膝顶着肚子,手指紧紧地握着冲锋枪扣扳机的姿势。他的枪口前横七竖八躺着4具越军的尸体。吴勇牺牲时,年仅21岁。

吴建国，湖南长沙人，广西边防某部七连战士。1979年2月17日，攻打六一二高地的战斗中打响，吴建国一往无前，先后毙敌3人。战斗中，他全身8处中弹，严重负伤。子弹打净了，敌人一名军官企图活捉他，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这名敌军官，就势一起滚下10多米高的悬崖，与敌人同归于尽，年仅17岁。

纳隆一战，打得很惨烈。经过两天的激战，共歼敌1个加强营，打扫战场时，共发现有307具敌军尸体。搜索时，战士们从越军一名中尉副连长身上发现一个日记本，上面记着:“我打过很多仗，从没有这样残酷，中国军队站着射击投弹，连续冲锋，连长阵亡，我也没有活路.....只剩下6个人了，全被炮弹炸死了”

战斗就是两军的拼杀博奕，不可能完全按你的作战意图推进。越方的许多将领都曾是我方的“徒弟”，深知我方的战法。他们利用有利地形，采取伏击战，化整为零游击战等手段，给我军部队前进带来重重险阻。

前面提到的那支一连三天缺粮的部队，担任东线作战穿插任务。他们一路前进，一路遭到敌人的顽强抵抗，一路东奔西跑，急调营、团支援友邻作战，3次遭敌大的伏击，损失惨烈。战斗最激烈时，弹尽粮绝，一度还失去了与上级的通信联系，光团、营干部就伤亡了38人，原计划三五天可以完成的任务，他们有部分部队一个星期还没达到指定地点。但这是一支钢铁铸造的部队。塑江，一条50至150米宽的狭谷, 整个地形呈一种口袋型山岳丛林地带, 向来有天险之称。历史上法国、日本、清军均在此遭受过重大损失。越南吹嘘:“法国、日本都无法突破朔江天险,中国更不行!”他们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分兵出击, 一个一个山头，一个一个山洞与敌军博杀，终于歼灭朔江守敌, 打破了“朔江天险牢不可破”的神话。

小说《高山下的花环》，电影《芳华》描写自卫还击战开战前，有人利用职权想将自己的亲人调离作战部队的情况。但就整体而言，这次南疆自卫反击作战，我军未敢忘忧国的使命没有丢，干部率先垂范，喊出“跟我上”的也不少。整个战斗中，除新兵外，牺牲的班排连长比例较高，党员较多。指挥员都至少下沉一级，军下到师，师下到团，团下到战斗营连。许多军以下干部，都与战斗部队一起行军，一起在战斗前线在阵地。共和国勋章获得者李延年，是抗美援朝的老战斗英雄，自卫反击战时是我师的政治部副主任，负责前线思想动员工作。他全副武装，带领一个小分队行进前沿阵地，每次要求大家分散前进，自己总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次敌人的几发炮弹打来，同行的干事和警卫员不见了首长，急着四处寻找，只见他在弹坑里不慌不忙地爬了起来。有的将门虎子，上阵父子兵。121师政委周开源，自己是最早出国、最晚回国、吃苦最多的一名优秀指挥员，他的儿子在122师攻打朔江时光荣牺牲。我服役时，师直工科一名干事，他父亲是当时福州军区的副参谋长，战时他从外地部队调入广西边防部队，参加战斗时，他被炮弹震坏了头部，成了一名残疾军人。

1979的这场自卫反击战，我军东西全线推进越北境内纵深30-50公里，最远达100公里。3月2日 ，广西方向主力攻克谅山。3月4日，越过奇穷河，形成直逼河内态势。同日，云南方向攻占沙巴及附近地区，形成威逼安沛之势。

至此，我军全面实现了奋起自卫反击作战的战略目标。3月5日， 新华社发表声明，中国不要越南一寸土地，自3月5日起，中国边防部队全部撤回中国境内。

3月13日 ，云南方向最后一批部队回国。

3月16日， 广西方向最后一批部队回国。

经过28日的生死战斗，我军共歼敌(毙、伤、俘)5.7万余人,我部队及民兵损失（牺牲、负伤、失踪）3.1万余人。摧毁了越北部山区的工业设施和军队，收缴了我援助他们的大批物资。收复了被越军侵占的我国领土浦念岭和庭毫山地区；攻克了越北部高平、谅山、黄连山、莱州4个省中的3个省会、1个市、16个县城、3个镇以及广宁、河宣两省部分地区。

这是一场惩罚之战，正义之战，为和平而战，国际统一战线之战。这一战，打出了国威，打出了军威，不但为我国赢得了和平发展环境，也为我国高速发展开辟了坦途。从这以后，我国开始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

此后，在我广西、云南方向又实施了10年的南疆边境作战（含炮战）。

1980年10月， 云南边防部队收复罗家坪大山。

“辛苦我一个，幸福十亿人”1981年5月， 广西边防部队发起法卡山战斗。同日，云南边防部队发起扣林山战斗。

1984年4、5月， 昆明部队发起了老山、者阴山战斗。同时，广西方向炮兵、工兵分队在龙州县下冻地区进行炮击作战和靠茅山拔点作战准备。

1986年2月，实施南疆边境自卫反击炮战。我在驻广西防城板八师前线指挥部，并由指挥部派到驻滩散5连，在坑道里采访前线连队战斗事迹。

1984年8月开始，进行“老山、者阴山轮战”。

1988年3月14日 ，我海军552编队在南沙赤瓜礁与越军发生战斗。我海军官兵英勇奋战，击沉越军舰船一艘，击伤四艘，毙、伤越军60余人，俘40人。我伤1人。

1989年9月， “两山轮战”结束。同月 侵柬越军全部撤出柬埔寨。

1991年11月， 中越发表联合公报，宣布中越关系实现正常化。

和平弥足珍贵。岁月静好，那是因为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

忘记意味着背叛。任何时候，我们不能忘记那些为国而战，为国捐躯的人。

谨以此文纪念南疆自卫反击作战44周年。

2023年2月17日凌晨成稿于湖南湘潭。
 

（文作者：疾风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