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万里
今年“五一”国际劳动节下午，我们一行三人去韶山市清溪镇长湖村罗家坝，快到目的地时，经过一块地坪，地坪的东面与南面立着几块长方形纪念碑墙，拱卫着这块地坪。每块碑墙的两边都由两根方形立柱镶嵌，立柱顶端类似于屋宇形状，其上盖有琉璃瓦高出碑墙。碑文是黑底金色字体，显得耀眼而肃穆。其中靠东面的一块，碑文分六个栏目，上面正中间紧靠顶边的一块矩形镶边碑文上写着“授予 韶山市永义乡长湖村为湘潭市党史教育基地”，落款为“中共湘潭市党史研究室 二OO八年十二月十八日”，这短短的四十二个字分为五行，显然是当时被授予的匾额的“拷贝版”。一晃十多年过去，原来早就听说的长湖村烈士纪念碑就建在这里。阳光下，“长湖村党支部诞生发展的故事”及“长湖英杰，卫国忠臣”“牺牲自己 掩护群众”等几个标题特别醒目。题为“长湖英杰，卫国忠臣”其介绍的正是彭公达烈士。
彭公达(1903年3月1日-1928年8月7日)，字振尧，号镇远，系湘潭县西二区七都九甲下沙冲罗家坝人，1903年3月1日（农历二月初三日）生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1928年8月7日于长沙小吴门外校场坪英勇就义，时年25岁。彭公达是中国工农红军杰出指挥员，军事家，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共湖南省委书记，大革命时期湖南农民运动的重要领导人，是湘籍中央政治局委员中牺牲的第一人。近些年来，笔者翻阅伯父遗留下来的一些书籍和信件，特别是伯父在自己的生平简历上提到过彭公达烈士。从韶山市民政部门编写的《韶山英烈》书页注释中也知道伯父曾为其写过《彭公达简历》。伯父生前作为研究地质学的一名专家写彭公达烈士简历，显然有其家族渊源。仿佛冥冥之中被长辈驱使，笔者本着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来到彭公达烈士亲属家。
一栋简易的二层楼房背靠一座小山丘，这就是彭公达烈士亲属家。预先约好见面的公达烈士亲属其儿媳、孙子和堂侄女及侄孙子等人都等在家里。一进堂屋，就瞧见正对面墙上最上端挂着一幅毛泽东主席的像。主席像两边写着毛主席的经典语录：“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主席像下面并列挂着彭公达烈士与李金兰烈士夫妇俩的遗像及生平事迹简介。引起我特别注意的是李金兰烈士的遗像并非一幅真正的摄影照片，而是一幅素描速写。据彭公达烈士亲属介绍，公达烈士曾动员岳父一家参与革命，其岳父卖掉三十几亩地所得银两支持他的革命事业。李金兰烈士父亲和三个胞弟皆因受他们牵连被反动派斩尽杀绝。金兰烈士没有留下照片，当年根据熟悉她的人士凭印象回忆才请人画了这幅速写。在两幅画像的下边是“革命烈士证明书”。两边有副题字，“功彪史册 光耀千秋”，由湖南省军区原副政委黄祖示将军题写。我怀着无比尊敬的心情瞻仰墙上烈士的照片和画像，他们都是革命先烈，也是我的父辈，烈士的光辉与人格光照千秋，也光照着后人。今天我们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共和国的江山是无数烈士的鲜血染成。我提议先去公达烈士墓地凭吊。
公达烈士墓地位于一个树木葱茏的小山坡上，周围有丛林翠竹环绕，面向东南方，坟首的碑文上写着“彭公达烈士之墓”，由中共湘潭市委党史研究室，湘潭市民政局和韶山市民政局题写。清明节刚过去一个月，墓地一侧还立着长湖村党支部敬献的花篮。我在公达烈士墓前三鞠躬，不禁潸然泪下，心中感慨万千。烈士后人告诉我，公达烈士牺牲时，其惨烈程度难以形容，头颅被挂在电线杆上示众，其身躯却不知去向，这里安葬的仅仅是烈士的头颅，身首未全。这就是当时反动派非人道的罪恶行径所致。我们默默离开墓地，返回公达烈士儿子彭术庄家。
彭术庄，已年高七十八，瘦高个子，走路腿脚稍微有点不方便。我在他家里一直等他从外面回来。见面之后，等他坐定，我与术庄老人拉开了话闸子，他慢慢道来。当年，他父亲彭公达在安源被反动派抓住以后，又被押送到长沙的湖南省督办公署。在监狱里，公达坚持“坚决拒绝自首”的原则，采取与敌人智斗的方式保护同志。他是一个党性很强的人。他知道，如果自首就意味着出卖同志，意味着更多的牺牲。同时，他并不知道，在监狱里，身边还埋伏着贪生怕死之徒。根据当时斗争形式需要，许多工作还等着他去做，他想方设法与监狱外的同志和亲人联系，力争出狱。“林蔚[1]的兄长在长沙开绸缎铺，得知他被捕托人将消息带回湘潭的家人。在湘潭城里，我爷爷绪彰（号铭珊）公与你爷爷绪斌（宪章公）都设法找人营救他，但反动派戒备森严，根本找不到入口，只有干着急。爷爷铭珊公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公达是他唯一的亲儿子了，每日急得茶饭不思，人一下子就消瘦许多。后来，他干脆回到乡下老家，祈求族人能帮上忙，但作为乡下农民百姓，除了锄头、梭镖和鸟铳，还有什么反抗力量与营救出路？族人认为，在白色恐怖下，已经搭进去一个了，如果再莽撞行事只会是白白送死！铭珊爷爷求救无靠。”他停顿了一下，喝了几口茶，继续讲述。“后来敌人已经从叛徒那里得知他是‘共党首领’，如获至宝，用尽各种威逼利诱手段都没有使他屈服。也就是1928年8月7日那天，一大早人们就发现天空阴云密布，正是立秋时日，寒风乍起，吹得人心惶惶，家人预感到某种不详。到夜里，果然从长沙传来噩耗，父亲公达已经不幸被反动派砍头，并且头颅被悬在城门外的电线杆上示众。”他喉头哽噎，声音趋于低沉。“铭珊爷爷一下子就瘫倒在地，口里不停地念叨：‘这不是绝了我的后吗？我的儿啊！可怜的儿啊，你才二十五岁，就这样为革命事业断送了性命！’。而奶奶也急得用头撞墙痛不欲生被族人拖住，又不敢大声哭泣。过了两天，林蔚的哥哥悄悄派人传来消息，可以趁夜晚天黑去为公达收尸。”此时，他的叙述仿佛将我紧张的思绪带入历史现场。
几个长者和族人聚在一起商议。公达既已为革命捐躯，但不能让他抛尸野外，一定要冒险把他的尸首从敌人手里夺回来，让他魂归故里！谁有这么大的胆？此时，公达的族伯定四爷一拍胸部站起来说道：“我去！”话音刚落，大家感激的泪眼齐刷刷地投向他，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铭珊爷爷躺在椅子上向他拱手作揖，缓缓说到“拜托兄长了，这恩只有来生再报！”。定四爷又道：“不如连夜赶路，越快越好！”。可是谁都没去过长沙，小吴门在长沙哪个方向不得而知。有人建议，长沙在湘潭的东北面，就往东北方向走吧。为了有个照应，定四爷又在族中挑了一个行事较细心谨慎的随从，两个人就一块上路了。
家人那个等呵急呵，又一个夜晚，定四爷带着随从回到了罗家坝。手里提着白布包包。这白布包里裹着的正的是公达的头颅呵！公达的母亲一把抱住这白布包，未来得及细看就晕过去了，而他父亲铭珊爷爷却再次瘫倒在地。公达既回来，家人也不敢大声哭泣，赶紧钉了一个木箱子安放。但家人到底要上柱香，举行一个简单的出殡仪式。此时，谁来替公达跪灵？又加剧了铭珊爷爷心上的悲痛。胞弟绪林为了安慰兄长，他出来表态对哥哥承诺：“我儿子虽还小，将来无论是哪个儿子生的崽，我的第一个出生的孙子就是你的孙子，让他给公达做崽吧！”。往后他的二儿子振涛（号润泉）生的第一个崽就真的兑现承诺过继给公达了，成为公达的儿子并立下字据。而公达的灵柩于深夜在家人的低泣声中草草地埋在密林深处的一棵松树下，连坟堆都不敢立，只稍微做了一个记号，以便家人日后辨认。当晚公达母亲被人掐人中抹冷水及时醒过来了，而父亲铭珊却还是站不起来，兄弟族人估计他是因悲痛急火攻心一下子好不起来，需要慢慢调养。而谁也不曾料到铭珊爷爷的两条腿，几年之后还是不能走路。他后来去别人家做纸艺活，总是被人用独轮土车子推着才能上门。公达烈士母亲也因丧子之痛一病不起，于两年后去世。
彭术庄即振涛的大儿子，自从有了他爷爷绪林公的字据，正式被过继给公达烈士，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成为红色后代。术庄八岁时在附近的肖家湾开始上小学，他的老师易建国是当时在中央任政协委员的易礼容[2]的哥哥，对他关怀备至，经常给他讲革命道理，让他奋发读书。他从小就懂得他的公达父亲为党为人民献身革命的胸怀与理想。作为红色后人，他立志要继承父志，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1952年，中央人民政府给彭术庄家人颁发了“烈士证”，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于1953年4月又亲笔写信给他，褒扬彭公达为革命牺牲的献身精神。
作为彭公达烈士的儿子，彭树庄老人现在每日修身养性，一本《韶山英烈》摆在他的书桌上，被他翻了千百遍，很多地方都用钢笔划线作了记号。他铭记英雄史迹，继承烈士精神，教育后辈一定要把烈士的忠魂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注释：
[1]林蔚(1898—1928)， 中共湖南临时省委代理书记,革命烈士。系湖南省湘潭县西二区七都九甲下沙冲包家湾（今韶山市长湖村包家组）人。
[2]易礼容（1898—1997），字润生，号韵珊，湖南湘乡县新研铺文家滩人。1949年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建国后，任全国总工会第七届常委兼劳动保护部部长，第八、九届执委。是第一至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一至四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五至七届全国政协常委。
作者简介：彭万里，女，笔名露西（木西），湖南省作协会员，任职于湘潭大学。作品曾在《湖南文学》《湖南日报》《诗刊》及香港、台湾、泰国、美国、加拿大等国内外多家文学期刊、报刊发表。
